琼琚佩玖

归隐【13】

十三

有溪流环村而生，溪流在滑石撞击下，斗转蛇行。周围的山峰，像巨人一样屹立。新月高悬，万籁俱寂，邻里传来一阵阵捣衣的砧杵之声，四散在夜空里。

鬼厉形单影只坐在院落里，没有丁隐在，那张脸又恢复淡漠疏离。

丁隐，你是不是出了事……不然，我怎么这样害怕，这样想你。

 

 

 

丁隐清醒过来时不知是几时几更，他找遍药庐却并未寻得百草仙人。一阵怅然，但依然决定不可久留，拖着残身败骨，直奔山下。

鬼厉睡梦中已察觉有人前来，满心欢喜赤脚跳下了床，却不料打开门，人已经奄奄一息。

两行清泪霎时蜿蜒而下，滴落在雪白脚丫，“大力哥……”

丁隐抬手去擦他的眼泪，“小凡乖，别哭，我……我没事，你别……你别担……”

话音未落，人已经倒在鬼厉怀里。一身粘稠，不知是汗是血。

解开青色抹额，头发尽数落下。鬼厉扶着他躺好，紧紧攥着他的手，一言不发，瞳孔里却是说不尽的情意流转。

鬼厉一直是个这样的人，原先以为爱人归来，还可以撒娇耍赖。现在这情境，越该悲伤，他越坚强；越要崩溃，他越是挺拔。

张小凡倾身吻上丁隐还在翕动着的唇，渡自己一生修为以续命，丁隐虚弱地实在挣不开，几根手指轻轻抚上鬼厉的腰。

“丁隐，我不会让你有事。”

丁隐扯住他的衣角，支支吾吾说不出声，只一双眼睛里熊熊燃烧的怒火。

张小凡，我没答应，你不许走。

鬼厉跪在床边，“还记得我为你解洇零散吗？那是我的药。”

鬼厉再扶他鬓角，与眉末相连，实在英武非凡，“要是救不回来你，我还真是玷污了鬼王宗药师这名号。”

丁隐的狠狠蹙起，表情是要杀人。

鬼厉低笑，一根一根掰开他手指，“这是我最后一次掰开你的手，以后，你生死都是我鬼厉的人。”

 

“咳。”鬼厉轻咳一声，唤醒偷懒打盹的小喽啰。

那人一脸狗腿相，想着自己能得到的奖励，“副宗主，您总算回来了！宗主这些天大发脾气，小的们都吃尽了苦头啊……”

鬼厉不耐烦的皱眉，“还废话？”

“是是是，小的这就去禀报。”高亢的嗓音在狭窄的石洞中反射回荡，“副宗主回来啦！副宗主回来啦！”

鬼王宗倒不是阴曹地府，除了初入时窄窄幽深洞廊，正殿一样的亭榭楼台花红鸟绿，倒像丁隐曾念起的桃花源。鬼厉藏不住满目柔情。

甩开赭红长衫，单膝下跪，双手掌拳相合，“鬼厉拜见宗主大人。”

兜帽挡住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，只能看见年轻人精致的下巴。

坐上人又是品茗又是捻棋，许久才开口,“厉儿，你的小孩子脾气这次可是耍的大了些。”

鬼厉不吱声。

坐上人叹口气，只好松了口，“快过来，让为父看看你……”

鬼厉头也不抬，“鬼厉恳请宗主除名鬼厉。”

宗主沉稳，不至于气急败坏，“你…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？”

鬼厉再作揖，“鬼厉知道。恳请宗主除名鬼厉。”

宗主回绝地阵地有声，“绝不可能。碧瑶是女子，你是鬼王宗既定少主，绝无可能。”

风吹过，吹落兜帽，年轻人眼中倔强咄咄逼人，“碧瑶妹妹不比任何人差，反是鬼厉自知担不起如此重任。”

宗主终归年迈，不愿争执，“你却说说是何缘由？”

鬼厉抬头，惊讶又不屑，“宗主不知？”

宗主起身扶他起来，“本座既已承诺不派人跟你，自不会背弃允诺。厉儿，你……唉。”

没出口的话，化作长长叹息。

“不除也罢，多谢宗主重诺。”

鬼厉不再言语，转身回药房取了还魂草，有它做引，丁隐必无性命之忧。

“厉儿，你为什么不能放下当年的事。”

鬼厉收回跨出门槛的脚，略略侧头，身形流畅，妙容姣好，张开的五官俊逸无比。

鬼厉缓缓开口，爹。

宗主觉得鼻头酸涩。

鬼厉转身缓缓下跪，双膝着地，头扣手背，“我尊重您，也请您尊重我。我本以为这次回来，是要遍体鳞伤的走，多谢您留我一口气，苟延残喘。”

宗主闭上眼，默默点点头，“厉儿遇到了一个好人，他能把我的厉儿找回来。也罢，也罢。”

鬼厉不愿多言，径直离开鬼王宗。

宗主再留，“厉儿，还魂草是要拿去给谁？”

鬼厉不愿隐瞒，“他。”

宗主声音嘶哑，“……不管你乐意不乐意，鬼王宗永远是你的家。”

鬼厉瞥了眼宗主腰间葫芦。那里面装的是药丸，那是用来惩罚背叛了鬼王宗的人特意炼制的，筋脉俱断，苦苦挣扎三天仍不得死，气息不绝如缕，饱受折磨。

“宗主既然把这个都带上了，不如赐我一个？”

宗主冷笑，“混账，什么玩笑都能开。”

鬼厉笑得天真，“是您说，规矩不能废。”

时节已过了剩下，初秋的第一篇枫叶悄然坠落，这片土地上第一批果子也已成熟。

宗主弹指，一片树叶‘啪’地打在鬼厉面上，“连你都罩不住，本座还有何用。”鬼厉拿下叶子放进斜领，再轻轻开口，爹。